“谁此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

艾菲勒·亚蒂思


我再见到艾菲勒时她已经不再做模特这一行。皮质紧身裤上有两条极粗的缝线,显眼的让人觉得这只是裁缝粗手大脚抓了两块牛皮匆忙缝制。但她浑身都是这样的显眼元素,从短袖T恤上坚硬的绞缠在一块儿的铁丝状黑色纹样到她新在皮肤表层上拉的黑色棉线,丰满的胸脯仿佛塞满了棉花。艾菲勒亚蒂思足足有一米八五高,全身上下的关节都非常圆润,当初人们抓住她的关节朝各种她可以接受的方向和角度转动时那种僵硬而失真的肢体运动就像一只做工精良的娃娃。

艾菲勒亚蒂思是一位出色的模特,但不同于人们常见的那种不能用手掌去触摸而只能目光欣赏的模特,艾菲勒亚蒂思的工作是让人们非得来亲自摸摸她的皮肤,转转她的关节不可。她每天下午五点后要穿着各式各样的时装或者带着一些器物出现在“舞台”上,这样的广告方式颇像过去使用的真人产品演示方案,但艾菲勒亚蒂思的工作环境更加宽敞,开放性也更强。“舞台”是单独的一间小房间,经常是某个场景的还原或组合。艾菲勒亚蒂思这样的模特的工作就是把公司希望可以展示的产品放在这里进行各式各样的使用情景展示,人们可以自由上前观看艾菲勒亚蒂思的模特展现并且按照他们的意愿出手干涉。例如水果刀,人们可以希望艾菲勒亚蒂思用这个小片刀来开西瓜,也可以让她演示这个东西穿过手指。

在所有曾经的同行里,仍然从事着这个职业的渐渐的只剩下了艾菲勒亚蒂思。她并非真正可以屏蔽掉耻感和水果刀从手掌中穿过的疼痛,但她似乎生来就带着一种对于已经发生过将要发生的命运的麻木与逆来顺受,仿佛在暴风雨中也只需要柔顺的侧过身体就可以减少那种浸透了布料和皮肤的沉重感。艾菲勒亚蒂思总要在展示时把眼睛眯缝上,嘴里露出几颗牙齿,人们的目光和脸穿过她身上的缝隙就被这种非人的麻木撕的粉碎。

艾菲勒亚蒂思就是如此以中毒般定格了的微笑瓦解了她和身边的人们身为人的尊严和意志。那样的微笑即使是在最忠心的管家或仆从身上也从未体现过,以至于她一度获得了每个曾经观看过她的模特展示工作的人的热爱。人们爱她就像爱他们每天都踩着的东西一般真实全力又浑然不觉,因为她撕碎了他们的双眼和牙齿。这让他们感到他们变成了完全不同的自己。

后来我在艾菲勒亚蒂思的出租屋问她她为何突然放弃这个工作。她没有多想就回答(仿佛就是前几分钟),她被包在一件宽松的短袖T恤和皮质紧身裤中让人们在允许范围内转着她的骨头。她看着其中一位年轻人的眼镜片,艾菲勒亚蒂思从中看到了自己锋利的牙齿与它和眼睛组成的笑脸。在她好似准备长久地坐在她播放着音乐的电脑前时她就已经永远记住了这一刻与从天而降的直觉冲击。于是她突然绷住自己的笑脸并且认真地迈着大T台上的时装模特才有的步子走下了“舞台”。人们仍然在她身后蜂拥着,她像位女王一样来到商场巨大的落地镜前,仔仔细细地视察了脸上的每一寸五官和皮肤。然后怜惜地深呼吸着,点了点头。当天她就离开了公司和过去只属于她的“舞台”,穿着公司给她的T恤和紧身裤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这段被淹没的日子里你觉得最难以忘怀的是什么呢?我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不再做模特的艾菲勒亚蒂思了,悲伤与自相矛盾的平静已经紧紧缠住了她的脸庞。长裤里的双腿换了个交叠的方式,艾菲勒亚蒂思像无骨的章鱼一样挨着椅子扶手。

记得所有人仇恨的样子,是一种平静的自虐。她最终松口,用有些垂头丧气的平静说,我会永远记得所有人恨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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